墨尘

距离金陵数千里外的边境小城中，萧景琰一直费劲心机寻找的蔺少阁主，正坐在城中最有名的清曲楼中品着这里最著名的清曲鹤觞。此处是大渝入梁的必经之地，蔺晨一袭白衣斜倚坐于窗前，晃着手中的白瓷酒杯，模样好不风流，只可惜一张口，这谪仙的气质荡然无存。

 

“飞流，饮了这杯酒，蔺晨哥哥带你去风流风流。”

 

“不要。”还不等他将话说完，一旁正在吃花生米的飞流头也不抬，干净利落的拒绝了这位少阁主的邀请。

 

“来来来，听话，一杯就能让你快活似神仙。”蔺晨也不甘示弱，仗着自己武功好手劲比飞流更大，硬是将飞流整个人拖进怀里，作势就要灌他，“咱们飞流今天就要成为真正的男人咯。”

 

飞流哪里会听蔺晨的话，在他身上胡乱扑腾，蔺晨手中杯子乱晃，杯中酒液四溅，端坐在旁的甄平看着那以黄金计价的陈酿滴落在两人的衣襟上，嘴角不住抽搐。

 

狐裘之中抱着手炉沉思的人终于也忍不住了，调笑道：“蔺少阁主至今也不是个真正的男人，如何以此欺负我家飞流。”

 

双目微抬，眉眼间一片清润如玉之气，正是本应在两年前战死沙场的江左盟盟主梅长苏。

 

三月的北方仍是春寒料峭，梅长苏抬首间似是觉得寒风倒灌入脖颈，伸手拢了拢狐裘的领子，眼神依旧与蔺晨之间你来我往，争斗不休。

 

最后还是蔺晨先败下阵来，放了飞流，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衫，看着杯中所剩无几的清酿，撇了撇嘴道：“约摸着今日大渝的郡主就该入境了。”

 

梅长苏转头凝视着窗外兀自喧闹的街市，轻叹了口气，淡淡道：“拓跋翎这样的人放在景琰身边，还真是……”

 

“相得益彰。”蔺晨插话道，眼神顽皮，活像一个马上就要挨揍却不自知的孩子，“他们一个刚正不阿，一个九曲玲珑，岂不是相得益彰。”

 

梅长苏白了他一眼，却也知道他心中定是不痛快的，沉默地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黄昏将近，这座偏垂小镇终于迎来了浩浩汤汤的大渝车队，大红的马车中坐着的就是名动天下的拓跋翎。早先喧嚣的街道被先行的兵士清场，宽阔的主路上只有缓缓而行的红绸车队。镇中百姓闻风而至，将道路两旁围了个水泄不通，想要一睹这位美人的真容。

 

梅长苏他们坐于高处，自然是只能看到车顶繁复华美的顶饰，至于拓跋翎的样貌，他们中也没有人关心这位郡主究竟长什么模样。

 

落日的余晖将那徐徐前行的车队影子拉得老长，梅长苏望着车队，眼中沉静到了极点，面上丝毫情绪也看不出来，谁人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作何想法。

 

“长苏，我说你不会打算……？”高深莫测的反问语气，蔺晨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饶是他用这样人畜无害的表情说话，包括梅长苏在内的一干人等也都看出来这位少阁主的怒气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竟无一人接下他这句话。

 

蔺晨的话没有说完，梅长苏心里却知道他早已经猜出大概了，至于多早，梅长苏也不敢肯定，怔忪片刻的梅长苏心中早已经将大渝之事前后盘算了好几遍，这才抬起双眸与蔺晨对视，“我不能看着她这就样轻而易举的站在景琰身边。”

 

此刻敢与蔺晨这样说话的，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梅长苏一人了，一向不亢不卑的甄平早在蔺晨问话之时，就低着头没抬起来过，似乎能在这粗糙的木案上看出一朵花来。

 

“你应该称呼他为‘陛下’！”蔺晨暴怒地吼道，一下子窜了起来。梅长苏看着他的样子，扶额暗想，幸好他们在隔间里，外面的人看不到，可这样的吼声……终究叹了口气，继续与红了眼的蔺晨对视。

 

“他现在是整个大梁朝的皇帝，他手里掌握着可以呼风唤雨的权力，而你呢？你只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前江左盟盟主，你已经为他、为大梁朝廷两次搭上性命，如今你还要回到那个狼窝里去？你回去干什么？你回去还能干什么？”

 

说着说着蔺晨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吼声渐消，颓然的坐回位子上，盯着梅长苏的双眼却依旧犀利，不让分毫。

 

梅长苏死死盯着蔺晨投射过来的目光，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他们之间的较量一直在持续中，直至梅长苏垂下双眸，避开蔺晨仍旧炯烁的眼神。

 

“你别这样，我又不是去闯什么龙潭虎穴。”

 

“我倒宁可你去闯龙潭虎穴，至少活着见人死能见尸。”

 

蔺晨的分毫不让令梅长苏皱起眉头，眼神有些古怪。梅岭一站之后，火寒毒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又因为这可恨的火寒毒化解了他体内的乌金丸之毒，而后在与大渝的对战中，他为求披甲上阵，不惜服下冰续草，却也得了些意外的收获，残留在他体内的三种毒素相互抵抗克制，竟奇迹般的将火寒毒化解了，只可惜为了抗衡这三种毒素在身体里的相互冲撞，梅长苏也遭受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苦楚，他本就羸弱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堪一击。

 

梅长苏在心里也明白，蔺晨是不愿意自己再去蹚京城那趟浑水，可是事关景琰……他也顾不上再多，梅长苏知道自己在事关萧景琰的问题上一向有些耐不住性子，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又有什么不好吗？

 

“大梁这一年多来，好不容易有了政通人和之象，难道你要我坐视大渝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繁华之景破坏掉？”

 

梅长苏字字珠玑，慷慨陈词，蔺晨的眼神却越发晦涩难懂，蔺晨自知劝不动，也懒得与他多言，抬眉瞟了一眼一旁坐着的飞流，收敛胸中的怒火更加遏制不住。

 

“我不拦你，你也不用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为何非要去金陵？萧景琰为何久不选妃？你当我是瞎子么？你……”

 

“蔺晨！！！”梅长苏拍案而起，澎湃的怒气令他浑身颤抖，若是他还能像从前一样飞檐走壁一剑封喉，他必定已经动手了，一旁的飞流和甄平都已经吓呆了，他们谁都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蔺少阁主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自知逾越却不觉有愧，当下不再理会暴怒的梅长苏，挥袖扬长而去，临走之际，只留下一句话：

 

“你别忘了，他是大梁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