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

高大华丽的马车，穿过清晨喧闹的街市，最后停在了崇元坊梅园的门口。

 

这是言豫津第一次造访梅园，确切的说，这是言豫津在梅园完工后第一次造访梅园。

 

修廊迤俪，清泉贴地，木明旷远，曲径通幽。处处可见建造者是真的用了心的，一亭一楼，一草一木，堪称极致，优雅又不失华贵，精致而又感性。

 

尤其是远处琉璃金瓦五脊殿的映衬下，主楼那展翅一般的四重飞檐，哪怕后世也再绝无仅有。

 

一路被领进院中，便看到廊下飘然一袭白衣坐于软榻之上，发未束，眼惺忪，端着一碗不知名的汤水，一派悠然。

 

再次见到三年前熟悉的面容，言豫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作为开场，却又打心底里感念梅长苏当年所做之事，躬身深深行了一个大礼，才义正言辞道：“豫津在此谢过苏兄的恩情。”

 

闻言梅长苏也是一愣，半天没从言豫津严肃过头的语气里回神，“几年不见，豫津也颇有言侯爷当年的风范了。”顿了顿，才皱着眉头一口饮尽了碗中黑色的药汤，语气颇有些酸苦道：“你们这一个两个都谢我恩情，可我却一点都看不出个谢字。”

 

养居殿中萧景琰说过的话还在他脑中回响，乍一听到言豫津的谢字，梅长苏不由翻了前两日夜里和萧景琰之间的旧账，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恼自己的失言，倒是让豫津平白挨了讽刺。

 

言豫津竟是不甚在意地笑开了，麻利地起身凑到梅长苏身边，“苏兄知道我被陛下弄到巡防营去了，以后若有战事，我也会向当年父亲一样，为国为家，义不容辞。”

 

“好男儿自当如此，言侯爷的言传身教，自是不会错的。”梅长苏见他还是当年那副模样，也安下心来，“你这消息倒是灵通，怎么知晓我到这里来了。”

 

“以苏兄这才智，定然知晓其中玄机，”言豫津也不卖关子，他深知梅长苏新心智无双，只怕还没住进来的时候便已经将上面那位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了。

 

言豫津随意地坐靠在廊柱旁，目光悠远地盯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苏兄又何必和陛下装糊涂呢？”不等梅长苏张嘴说什么，言豫津抬手打断，“苏兄知道这园子的玄机，我也知晓你与陛下之间的玄机。苏兄怎会猜不出来，这园子究竟是由谁督建的？”

 

梅长苏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院子中一时寂静无声，他知道言豫津一定还有很多话想说，他在等，等对方组织好语言，等对方想好该如何表达，等对方想好如何说。

 

言豫津转而看向室内，处处透着清冷的寒气，梅长苏住过的屋子一向如此，苏宅也是，这里也是，似乎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升腾热气，连砖墙的缝隙里都透着颓败。

 

“苏兄住在这里，想必未曾赏玩过这里的一珍一宝。”

 

梅长苏隐隐觉得言豫津此次前来，是要告诉自己一个绝密的事情，而这件事情，除了言豫津这个建造者外，大概再也无人能告诉他了。

 

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眼睛骤然失了焦距，言豫津面对着梅长苏，却像是对着虚无的空气说话。

 

“苏兄可知道这座梅园是你出征之后第二日，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偷偷交于我的任务，他让我暗地里集结能工巧匠，在崇元坊为你建一处园子……”似乎是极力回想着什么，言豫津思索了一下，才又道：“陛下当时的原话是‘我不要小殊位极人臣，我要他享永世之尊崇。’这主楼是陛下亲自设计建造的，位置、高度、样式皆有陛下亲定，苏兄想必已经看出来了吧……”

 

四重飞檐，那是帝王都不能享的崇高贵重。

 

梅长苏不傻，当年负责监督建造的言豫津也不傻，明眼人一入院中，只消一眼便能看穿这主楼建造上的门道。

 

“其实苏兄比我明白，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言豫津坦然道：“我今日是来告知苏兄的，也免得苏兄再往下查。拓跋翎是我截的，奉的自然是圣谕，至于陛下，我劝也劝过了，无甚成效。”

 

言豫津说着，站起身来，跨到梅长苏身侧，右手食指指向屋内一个扎眼的位置，“百宝阁第二列从右数第三个是鎏金双鱼纹银碗，若是苏兄赏玩过了，便会发现它是固定在百宝阁上的。”

 

“言尽于此，我即将前往南楚，归期不定，也许苏兄与我再无相见之日，望苏兄善自珍重。”

 

言豫津复又行了一个大礼，也不等梅长苏反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梅园，心中一片清明，说不上究竟是景睿离开的真的太久，还是萧景琰的话动摇了他心中一直坚信的执念。

 

依旧坐在廊下的梅长苏早已经将整件事情思量清楚，言豫津点到关键之处，将他之前的种种猜测坐实，事情的真相自然浮出水面，只是梅长苏不知道该如何作为。

 

良久地盯着那只银碗，梅长苏忽然嘴角一勾，无声无息的笑了起来，起身随意将手中的药碗留在软塌上，疾步走入屋中，来到百宝阁旁。

 

錾刻修身鱼身，纹饰鎏金，双鱼首尾相连，状似太极，又无阴阳之分。精巧之处到让梅长苏也无法一笑置之。

 

双手轻轻扭动银碗，百宝阁后，一处密道随之显露出来，梅长苏勾唇会心一笑，不做迟疑地抬脚步入其中……